酢甜味里话藨子
ABOUTthisSUMMER
太美的东西往往是不能形容的,如伏尔泰所说“形容词是名词的敌人”。家乡的藨子也是如此,美得不可比拟。
藨子的名称,人们一直这么叫着,不大关心它如何写,然而我觉得还是要有点求甚解的精神的,顺带也玩玩文字,寻出一种趣味来,可以作为下酒菜。《尔雅》释“藨”为“麃”,郭璞认为“麃即莓也。今江东呼为藨莓子,似覆盆而大,赤,酢甜可啖”。我觉得其说可信。《说文解字》释“藨”字“从艸,麃声,读若剽”,甚是。《辞源》也解释说,藨就是藨莓,且引《尔雅》郭璞注以佐证。
“藨”的字源
从字源的角度姑妄揣测,这个“藨”字挺有诗意的,从艸,说明它是植物;从四点水,说明它适宜生长的环境;从鹿,说明它是鹿食的。我们可以想象,夏天的山坡上,几只鹿吃着藨子,时不时地呦呦而鸣,呼朋引伴,这场景是多么地美好,斯是天地有大美而不言!
每每吃藨子的时候,我就想起儿时和小伙伴一起放牛,上山摘藨子的情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我们哼着小曲,快快乐乐地赶牛上山坡。家乡山清水秀,山坡绿草如茵,高大笔直的乔木和低矮丛生的灌木相参差,天空湛蓝,大地翠绿。我们心中了无一事,牛在山坡悠闲吃草。红色和白色的藨子挂满路边,与绿草相掩映,一派天真可爱。一边走路,游目骋怀;一边摘藨儿,信马由缰。累了就席地而卧,曲肱以枕,叼一支猫眼草,在嘴里摩挲青春的味道;渴了就摘一片荷包叶,随手拘成勺子状,舀一眼山泉水,入喉便全身清凉。青春少年的日子就这样慢慢悠悠一揺一晃地过去了。
我那时候摘藨子,几乎是边摘边吃掉了。当黄昏来临,该回家的时候,其他小伙伴手里都是一大把一大把地用细长的青草茎捆成束的藨子,而我手里只有寥寥的几支我觉得长得漂亮的红色和白色的藨子。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我何以和小伙伴有这样的不同,也不明白我是以怎样的心理来支配我的这种行为。只是每当想起,就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温柔的回忆浸润于心。那入口清香酢甜无比难以言传的藨子的味道,在我几十年的人生中时时飘然而来,把我拉回儿时的青春岁月里。纯真,的确是青春的底色。而今,只剩得风景依稀似当年,无恙的是山河,变了的是心情。
藨子与徽县山景
自从求学在外,工作生活,就再也没有去摘过藨子,那些曾经遍是我足迹的山山水水,也只能在记忆里偶尔相逢。那些了无牵挂的欢乐也终究如烟,在我疲惫的夜晚若隐若现。我喜欢一个人吃藨子,这会让我静下心来翻检岁月风尘中生命的意义。我们一路向前,究竟为的是什么?为什么藨子酢甜的味道依旧,而我们纯真的心境不再?
其实,许许多多人生的苦恼,都是自找的。我们以追求幸福的名义一路奔跑,与幸福本身南辕北辙。当我们阅过世间繁华,经历生活沧桑,才发现幸福原来就是心安理得,内心平静,就是漫山遍野的藨子地里躺着一个无忧无虑的嘴里摩挲猫眼草的少年。
我的理想就是,如少年时代躺在山坡上吃藨子,看着几只梅花鹿也在吃藨子。白天就在这样的情景中慢慢过去,夜幕一点点拉开。我在安静的夜晚无所思考地沉沉睡去,窗外微风习习。
可惜人一长大,烦恼就多,转眼之间,已不是从前。藨子还是大自然永恒的藨子,可是吃藨子的心境不同。从清苦生活中长大的我,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少年时光中那小小青山,丛丛翠竹,潺潺流水,苗苗藨子,我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怡然纵目,俯仰无心,无忧无患,快乐自来。这一切都是深秋的露水,只剩得藨子在记忆里摇曳。
北岛在《波兰来客》中说:“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这于我心有戚戚焉。那些与藨子有关的记忆都被搁浅,曾经的梦想和追求依然遥远。虽然没有从心里关上灯,但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年华逝去,在烛光摇曳的季节守护我孤独的梦。
帕斯卡尔说:“人是一颗会思考的苇草。”我愿意是一颗会思考的藨子,小花朵朵开,果子粒粒甜,于生命的脆弱处,怀抱理想,纯真而安然。
作者|关雪杉编辑|郭若玙图片|关雪杉、难得糊涂、网络(侵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