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还记得,你当初为什么结婚吗?”清甜的女声透过车上的收音机传入男人耳中。
江淮心口一窒,车子倏而刹住,停在大桥边上,转眸看向窗外缓缓沉入山中的夕阳。
他坐在座位上,听着电台的问题,本就沉郁的心变得更加喘不过气来,想要抬手关掉,手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电台里的女声低沉温柔,继续着刚刚的问题。
“我曾经看到过一个采访,百分之六十的人是因为该结婚了,百分之二十五的人是因为想结婚了,而百分之一十五的人是因为爱。
这个世界很大,擦肩而过的人那么多,如果能遇见一个人,为爱而选择与你执手,何其幸运。
听说,到达摩天轮顶上许愿的……他不在意细节,毁了我好多温柔。”电台主持人说完这句话,又开始念来稿。
电台还是被江淮关掉了,他心底像是这渐渐暗淡的天色,迷茫得看不清前方的路,仿佛永远不会再迎来黎明,手机里还躺着今天早上郁欢发过来的信息。
“江淮,我们离婚吧。”
他以为那是她使小性子的手段,只笑着回了一句,“郁欢,别闹了。”
直到今天下午下班的时候,他接到了秦霜的电话,对他一顿斥责。
他只听到第一句话——“江淮,你这些年把郁欢当什么了,现在你满意了,郁欢她已经出国了!”
郁欢的电话迟迟没有打通,江淮握紧电话站在公司门口,心尖猛地颤动,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为什么结婚?
因为爱。
摩天轮那个传说,他听过,曾是学生时代的时候,他就听郁欢对他说过——到达顶上许愿的恋人会永远在一起。
她曾跟他争辩,说永远相信。
想到这里,江淮握紧方向盘,手背的青筋狰狞可怖,而天边斜阳余晖,苟延残喘般灿烂。
车子还没开到家,秦霜和她的老公许宁言就把他约到了一家常去的大排档。
秦霜双眼红肿,显然是哭过的样子,他看见江淮眼泪就更加止不住,手上的一封信甩在了江淮面前。
“姓江的,我真的是看错你了。”秦霜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一双眼里满是气愤,“幸亏欢欢和你没有孩子,呵,不然都纠缠不清了。”
江淮拧眉看着秦霜,几秒之后冷笑了起来,怒意点满眼眸,“又是我对不起郁欢了?我做了什么?一没出轨,二没搞暧昧,每天都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不让她不痛快,你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
秦霜怒极反笑,“姓江的,你还得你当初为什么和欢欢结婚吗?”
又是这个问题!又是这个问题!
一个两个的,全都疯了吗!
“你说为什么啊!”江淮猩红了眼,拿起手边的一个玻璃瓶往地上猛地一砸。
玻璃渣划伤了他的小腿,鲜血玻璃渣混着某些东西一起炸裂开来。
秦霜被吓了一跳,向后踉跄两步被许宁言扶住。
“江淮!那封信你给我好好看!你但凡有点良心现在就去把郁欢给我追回来,不然老娘瞧不起你!你算个屁的清大之光!”秦霜缓过神,拿起酒瓶眼见着就要往地上砸,许宁言见状立刻握住她的手腕,把酒瓶放回了桌子上。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江淮,叹了口气,“江淮,你是不是也应该平衡一下家庭,你是不是忘了当初郁欢她——”
“够了!”江淮厉声打断他,一字一句地冷笑道,“那是我老婆,我比你,比所有人都要清楚!”
“你清楚个屁你清楚,早知道欢欢会伤心成那样,还不如当初嫁给夏梧盛呢!”秦霜抬腿就要去踢他,又被许宁言摁住了腿,她火气更盛,指着江淮冷笑道:“你以为自己对得起她!你知道她发生了什么吗?前段时间——”
她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只嗤笑了一声,“我凭什么告诉你啊!你就不应该再去祸害她!”
“秦霜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做我祸害她!”江淮双眉拧紧,一双丹凤眼满是血丝,平时清冽俊逸的他此刻却显得可怖,他睁大眼睛紧盯着秦霜,声音失控地大吼道:“你到底知道什么!”
许宁言看向失控的江淮,叹了口气,“江淮,有些东西,失去了,就追不回来的。”
有些东西,失去了就追不回来的。
江淮脑子里反反复复回荡许宁言那句话,心口愈发堵得慌。
秦霜和许宁言肯定帮郁欢瞒着他什么事!
想起郁欢,他起身进浴室洗了个澡,让自己勉强清醒了几分,打开了那封信。
纸张是考究的牛皮纸,上面的字也是用钢笔写的,许是太过用力,好几处都被划破了,亦或者是偌大一个墨渍,像是停顿了许久。
而字体,是他熟悉又陌生的,是烙印在他青春挥散不去的熟悉却也是隐匿在他生活里,难以寻觅。
“你好,江淮。
我累了,我们离婚吧。”
短短十二个字,没有阐述任何原因。
离婚,只是因为她累了?
江淮心口怒意涌上,末了竟笑了出来。
她郁欢有什么累的呢?
他好吃好喝地供着她,她有什么好累的!是因为日子太闲,太矫情了吗?
江淮心底郁气翻涌,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索性进了卧室看文件。
澳大利亚的天空明净得让人心旷神怡,轻风吹散了多少人的心事。
一栋私人别墅的阳台上,一个漂亮女人长裙白衣胜雪,她坐在吊椅上,欧洲中世纪的建筑风格让她看上去像是一幅美好的油画。
她握着电话,清丽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秦霜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欢,你真打算离婚啊?”
“我依旧爱江淮,”郁欢说着低笑了声,“但是好像也没那么爱了,曾经我把他视为生命的存在,不顾一切地跟他在了一起,他年少有为,不负他自己,却好像负了我。现在,我觉得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命更重要,他现在就像束缚我自由的笼子,让我没有办法再做自己了。
“既然可以逃,我不想放弃。”
秦霜沉默了片刻,问:“你真的放得下吗?”
第2章
真的放得下吗?
郁欢没说话。
她可以放下。
从高二到现在,整整十年。
江淮不明白,整整十年了,到底哪里出错了,郁欢她到底哪里累了?
他请了一天的假,待在房间里,翻出来好多郁欢的东西,有她闲暇时画的小人,偶尔还在边上添几笔惹人发笑的话,让他牵动嘴角。
他清了好多东西以后,才发现郁欢只拿走了简单的衣物。
可能还有别的,是他记不得的东西。
江淮点开郁欢的邮箱地址,手指顿在屏幕前迟迟未动,说不上是为什么,只是心底有一个声音叫嚣着告诉他,点下去有些东西就注定会改变了。
他还是点下去了。
无论结局是好是坏,都避免不了它的到来,就像五月会开的梧桐,六月绽放的栀子。
“郁欢,能不能见面谈谈,我们之间可能存在误会,你觉得我哪里做错了,我都改,离婚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郁欢醒过来看到这封邮件时已经是澳大利亚的凌晨,她第一反应是,江淮变了。
离婚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那什么才是?
她却还是忍不住回了他,“好,我尽量明天回来。”
她退出邮箱,又打开了QQ写了条没人看的日志。
郁欢挪动鼠标轻轻地往上翻,零零散散的回忆如潮水一般在脑子里叫嚣着,一面让她放下,一面让她拾起。
有些时候,人真的很矛盾,在想要放下的同时又期待会有转机。
手边的猫轻轻地用尾巴扫在她手上,轻轻地叫唤了一声。
“不加糖,你是不是也回去?”她轻声问。
猫儿又怎会明白她的愁绪,叫唤了两声便跳了下去,咬房东送的绿植。
郁欢见状立刻把它拎起来,骂道:“小没良心的,干什么呢!”
目光落在不加糖咬坏的那朵不知道什么时候开的白色茉莉上,微微出神,回忆在脑海里不住地翻涌,莫大的哀恸包裹着她,眸底流转着痛意,回过神时,她抬手抚上脸,惊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她深吸一口气,眼泪却仍决堤地往地上砸,心口仿佛被一块巨石压着,压得她没有办法呼吸,她抬眸看着远处的景色,又像是看着那人,轻喃出声:“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远隔重洋的另一头。
江淮坐在电脑桌前一行行字没有一个落在心里,他烦躁地正要合上电脑,一封邮件突然弹了出来,是郁欢。
内容落进他眼底,男人嘴角终于露出一抹笑来,正巧一个电话打进来,他顺手接起来。
“喂,是江淮学长吗?”电话里是一个女声,“我是清大学生会的,十月二十号学校会举行一次校庆,想请问您可以过来吗?”
江淮刚想要拒绝,那女生紧接着就问道:“郁欢学姐是您的太太对吧?可以由您带她一起过来吗?”
江淮怔愣住,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郁欢的邮件上,鬼使神差的,他说:“好。”
“辛苦学长了,记得把学姐带来哦!”
电话挂了,江淮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抬眸突然想起一些事转身又回到书房。
书架上摆了几个相框,其中有一张是他们大学时候的毕业照,郁欢当时跟他不是一个班的,正巧过来找他就被大家拉上一起拍了照片,她站在他身后,脸上化了淡妆,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盈盈浅笑。
江淮盯着照片出神,郁欢这样的笑容他多久没有见到了?他最近好像是对郁欢愈发疏忽了。
他却没有去想,仅仅,只是这个吗?
处理完手下的文件,江淮去了公司开会。
最后一个会议结束的时候天色已经染上落霞,江淮疲惫地捏着眉心,助理急匆匆地走过来,“江总,您的私人号码医院打来的,我怕出什么问题就接了。”
江淮接过她手上的手机,拧眉不悦地开口:“下次不要这样了。”
“对不起江总。”助理有些犹豫的开口,“医院的电话,说您是一位患者的紧急联系人,那位患者好像是叫郁欢。”助理拿出记事的本子确认了一遍,“对,郁欢。”
眼前年轻的总裁呆滞住,突然大力地抓住她的手腕,“你是说郁欢?”
“对,对啊。”助理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样子,小心翼翼地问道:“江总你没事吧?”
江淮自觉失态地松开她,“抱歉,郁欢是我夫人。医院那边还说什么了?”
“他就问了我是不是郁欢的家属,我说这是他的手机但他有事,我不是本人,他们就挂了。”助理说道,“原来是您太太啊。”
江淮没有继续说话,握紧手机大步流星离开了公司。
公路上他一路医院。
医院前台的护士正在闲聊最近几起妇产科的八卦,突然一个巨好看的男人跑了过来,头发凌乱却依旧俊逸出尘。
“你们这有没有一个叫郁欢的病人?”江淮微喘着问道。
护士见他着急的模样立刻帮他查了一下,几秒以后,“对不起先生,我们病房里并没有一个叫郁欢的病人。”
江淮愣了一下,觉得自己是急糊涂了,连忙开口:“那之前有没有一个叫郁欢的病人,我想看一下她之前在这里检查了些什么。”
“对不起先生,请您出示患者的身份证或相关身份证明,我们这边会告知您具体的科室和主治医生,但我们这边是无权调取患者病历的,您要去找具体的主治医生。”护士回答道。
“结婚证可以吗?”
男人焦急的模样让护士愣了几秒,“可以的,只要是您本人和患者的结婚证,还需要您本人的身份证。”
江淮扔下一句“谢谢”就立刻离开了。
医院离家里并不远,江淮快速回到家里,从那天翻出来的堆东西里拿出两本鲜红得刺眼的结婚证,医院。
护士见他急不可耐的样子立刻把查出来的结果告知了他。
医生办公室里只有一个在整理档案的护士被突然出现的江淮吓了一跳。
“我找杨沫医生。”
护士还以为他是来医闹的,上下打量了几眼又觉得看着不像,回过神立刻道:“杨医生马上就来,我去帮你喊她。”
第3章
“谢谢。”江淮找了张椅子坐下来,明明坐在窗户敞开的位置连发丝都被吹起,他却仍觉得透不过气。
直觉告诉他,这件事的答案是他秦霜他们隐瞒的真相。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的心就像是有蚂蚁在啃食似的,煎熬难耐。
他翻开结婚证,照片上的两个人笑颜如花,那是二十二岁的他们。
“杨医生,在这里!里面有一位患者家属一直在等您。”护士的声音传到他的耳朵里,紧接着一个女人在他面前坐下来。
“你好我是郁欢的家属。”江淮开口。
那医生睨了他一眼,开口问:“人带来了吗?”
江淮脸色有些难看,“其实我是想来了解她到底是生了什么病。”
“你是她老公?”那医生拧眉,“早干嘛去了?”
江淮张口欲言,却发现他无话可说。
是啊,早干嘛去了?
他不是每天工作都忙的,却连这种事都不知道。
医生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叹了口气道:“那个小丫头我印象挺清楚的,她是昏迷着从协和的外科转到我这里来的,说是被人撞了,送到我这里的时候她的孩子已经没了——”
“孩子?”江淮呆滞地抬起头眼底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慌乱,不由得加大音量:“什么孩子!”
医生见状不悦地开口,“医院——你连她怀孕了都不知道,怎么当人老公的?没有能力就不要霍霍人姑娘!”
江淮彻底愣在原地,交握的掌心沁出汗水,眼底的慌张到嘴边扯出一抹滑稽的笑,控制不住地喃喃道:“怀孕了……我和她的孩子……她却……什么都没和我说……”
“你记得带她来复诊,她那天受地伤说轻也不轻,难免留下什么后遗症。”
医院里出来,面无表情带着周身气场都冰冻了几分,凌乱的头发让他显得有些颓废。
说不上来是慌乱还是愧疚,许多情绪糅杂在一起,让他有些喘不过起来。
他不仅调到了郁欢上次的病历,还调到了这一年的病历。
他知道郁欢从来都是一个很能忍的人。
但他从来没想过,她所有的苦涩竟对他只字未提。
这个点郁欢应该已经上飞机了,他再追过去肯定也是徒劳。
对的时间过了,再如何弥补都会成为一条疤,经年累月后仍让人回想起当初的失望。
郁欢心思敏感,选择不告诉他一定是察觉了一些东西。
一年前,江淮的公司陷入危机,他没日没夜地加班,郁欢担心他没告诉他,他可以理解。可最近半年公司地位一跃市场龙头地位,甚至比几年前还要好,她又有什么理由去扛下一切呢?
他迫切地想寻找一个答案。
可命运总因为自己是主宰,而捉弄人心。江淮坐在台阶上恍惚几秒钟以后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似的跌跌撞撞跑向车里,打开了电脑。
郁欢的空间锁了,日志他也看不了了,曾几何时,那里都是他们的过去和她的秘密。
江淮双手颤抖着几乎疯魔似的,把电话打给了秦霜,那头没过多久就接了,他颤声问:“郁欢在我出差的那几天流产这件事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秦霜没有正面回答,只冷笑道:“这种事你怎么来问我?你不是应该是最清楚的人吗?”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她怀孕的?”江淮深吸一口气轻声问,他没力气去理会她的讥讽了。
“在你出差的一个多月以前,你知道吗?她让我们所有人瞒着你她本来是要送给你做生日礼物的。”秦霜突然笑了一声,像是刀子一样插在江淮心头。
而那把刀子,是他自己生生地从心头划下来,鲜血淋漓。
他出差的前一天就是他的生日,他知道郁欢在家等他,他却为了方便直接留宿在公司。
如果那天他知道她怀孕了,那次出差他可能就不会去,郁欢可能也就不会出事。
他不在身边的时候,郁欢到底是有多痛?
他几乎无法想象那种生理和心理一同作祟的痛彻心扉。
江淮顿时如同置身于深海,整个人被巨大压强挤压似的无法呼吸,连骨头都那样钻心地疼,是压迫也是撕扯,像是要把他折磨干净。
江淮握紧双拳骨头“咯吱”作响,眼底已然是一片猩红,喉间压制不住的低吼,如同野兽一般,他痛苦地低下头,用力地往方向盘上砸了一下,车子发出刺耳的鸣叫,如玉的脸上滑过一滴眼泪滴落下来,灼伤在心头。
澳大利亚直飞中国BJ的飞机上,郁欢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下,低头拿了一本书出来,却听的有人喊了一声她的名字,“郁欢?”
郁欢抬起头,蹙眉几秒却笑了,“夏梧盛,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我们澳大利亚分公司工作,今年刚好被调回总部。”夏梧盛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在她四周打量几眼,问道:“怎么只有你,江淮呢?”
郁欢怔了片刻,柔柔地笑着:“在家。”
夏梧盛盯了她一会儿,笑眯眯地没有说话。
商务舱陆陆续续坐满了人,他们俩之也坐满了人。
郁欢翻来那本《小王子》,沉静地读书。
而这本书倒是让夏梧盛怔然了片刻。
这本书可有些年头了,若是把他们几个的青春回忆放在一块,定然是大同小异的,而这本书比《五三》还具有代表性。
只要问过师大附中届的学生,似乎都对《小王子》这本书记忆尤深。
因为大名鼎鼎的江淮在高二的时候就是用这本书在主席台上当着全校师生表的白,大学以后也是用这本书求的婚。
夏梧盛收回目光,自嘲地笑笑。
还以为郁欢和江淮出了什么事了呢。
不可否认的,他想趁虚而入。
以江淮那个人的性子断然是不会让他得逞的。
但他们要是离婚了,那可就各凭本事了。
郁欢下了飞机,机场大厅人来人往。
郁欢有些费力地推着行李。
正是假期,机场人流量大,一眼望去有种看不见边际的意味。
人海里擦肩而过,尽是过客,没有一个人进入她的眼底。
郁欢垂下眼帘,还没反应过来,一只宽大的手掌已经搭在了她推杆上。
她心口一跳,扭头看去,竟然是夏梧盛那张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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